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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文本與心理學的映射參照—父母與幸福童年的秘密(三)】無父無母無依附的空白童年

 

父母是孩子初生時的主要依附對象,若依附關係不穩定,將影響孩童未來的人際與伴侶關係。依附理論(attachment theory)首先由1953年,英國精神分析工作者約翰·鮑比(John Bowlby)所提出,本來是身當駐院醫師時,觀察到女病童與父母分離兩週內的行為心理變化。後續則利用一連串實驗觀察進行佐證,與其學生瑪麗·愛因斯沃斯(Mary Ainsworth)的承繼,完整了依附理論對人際關係模式的影響。

 

初生嬰兒與其照料者的依附模式,將會依據照料者平日對待嬰兒的態度而產生不同類型。具備有「安全基地」功能或充足安全感的嬰兒,則能在未來成人的人格發展與人際關係裡,有健康的互動。若依附關係不穩定或照料者未能俱足安全感,則未來人格與關係的鍵結,將容易遭遇困難與破碎。

 

與依附理論相關且最為著名者,尚有哈利·哈洛(Harry Harlow)爭議性十足且極度殘忍的動物實驗。他強制性的將初生恆河猴帶離其母親身邊,然後以兩類代理母親替代,一為鐵線製成但附奶水補給的「鋼鐵媽媽」,其二則是柔軟絨布製成「布偶媽媽」。

 

實驗顯示小猴會長時間緊抱「布偶媽媽」,唯有飢餓時期才會前往奶水區。證明依附關係不僅囿限於飢餓本能而在於愛的溫暖撫觸。另外,在設計機關的驚嚇下,小猴的第一本能也是尋求布偶媽媽的撫慰,之後哈洛以更為殘忍的方式去探究愛的本質與依附,他讓代理媽媽身上安裝鐵釘或水柱等會攻擊小猴的機關,但小猴仍然義無反顧的尋求代理母親的撫慰懷抱。(好殘忍...有沒有人性阿)

 

最滅絕人性的部分,便是哈洛想觀察這群小猴,在無親生母親照料成長的情況下,將成為何種類型的母親。但因小猴匱乏愛的成長過程,無能發展出自主性行為,哈洛便設計出強暴架(rape rack ),將自閉抑鬱的母猴,以交配的姿勢固定,再放入交配經驗豐富的公猴,強迫發生性行為而後產子。沒有經過情感撫育的母猴們,又被以殘酷強制的方式交配,在生出下一代後,也無法用情感能力對待後代,大部分表現出冷漠、疏離、虐待甚至將幼猴攻擊至死的情況。(哈洛對待這群實驗小猴的手法真是他媽的太殘酷了;哈洛他媽表示:關我屁事!)

 

前述關於父母與幸福童年的秘密,論及對象可能在於「有父有母」的情況下,但可能會根源於「以愛之名」、不自覺內化「黑色教育」的潛移默化與傳遞,甚至肇因於社會經濟型態與文化傳統上「男主外,女主內」造就的缺席失能或無能以情感撫育教養後代的「類單親」,引發問題著重於親子代溝,專制高牆與不適當行為造就的虐待陰影。不過至少仍有一個確切依附主體的存在,即便此類父母宛若會發射高壓水柱與鐵釘的代理母親,但小猴仍會在驚嚇上更抓住不放。

 

若無父無母,不僅依附關係不穩定,甚且毫無確切依附對象者,該如何是好?這樣的無父無母悲慘的空白依附,有凡妮莎.笛芬堡(Vanessa Diffenbaugh)《花語》(The Language of Flowers)與桐野夏生《好心的大人》。

 

凡妮莎.笛芬堡《花語》以一名孤女的流浪生涯搭配神秘花語的隱喻象徵,去呈顯她成長過程中斷裂而破碎的各式關係。孤女從小於各寄養家庭中輾轉流離,無法確認自身被愛價值與養父母是否愛她的困惑,逼使她激切的以各式叛逆舉止作為測試情感的依據,充滿尖刺的包裝,其實含納著渴愛而脆弱的心靈,隨時可能被遺棄被背叛然後再度轉送下一個陌生處的恐懼不安,啃噬她的全部心靈。

 

然而最終孤女遇見了真正願意包容並全心愛她的養母,指導、教育、關懷並且不設限,當她開始相信,自己真的有機會成為一個被母親所愛的女兒,在正式辦理領養手續的當天,卻出了意外,深厚的自責與罪惡感將她吞沒,她再也不相信自己將能被愛或者愛人。知曉她過去點滴的花農試圖敲開她傷痕累累的心扉,她卻質疑並恐懼自己無能給愛而開始逃離。在逃離願意愛她的人的懷抱的流亡生涯裡,卻發現女兒的到來。在一叢叢代表神秘意義的花語低喃裡,她開始試圖修復過往的破碎鍵結。從養母、愛人,最後與自己的女兒,在積累的痛苦恐懼中,因愛而獲得真正的安全感與信任。

 

桐野夏生《好心的大人》,以經濟崩壞後的東京為藍本,講述流離失所的遊民、街童、地下世界與女人等各式勢力,分別據地為營,既互相照顧亦彼此爭奪,敘事間頗有石井光太《神遺棄的裸體》,筆下伊斯蘭國極端貧窮、失去父母照料而艱難求生的邊緣群體意味。主角設立為十五歲僅有泛黃剪報與不真實童年記憶的伊昂,茫然地在城市裡流浪,映現腦海者僅有雙胞胎「銅鐵」兄弟,與唯一信任的「街童扶助會」觀護人,引領他在與各方勢力打交道的過程裡,逐步釐清關於大人們的種種面貌—好心的、壞心的,與不好不壞的,以及告別純真,長大成人的自己。

 

其實《好心的大人》一書情節設立在父母與孩子愛的互動造就的結果,實驗機構試圖將所有父母與孩子集結於同一處所,然而卻規定父母對眾孩童需視如己出,這種「無差別對待」下的孩子,無法有個別獨有的依附對象,導致孩童難以與父母產生連結,接連出現自閉、疏離與反社會人格的傾向。主角伊昂的父母便是難以忍受「不得存有私愛」的規條而出逃,於是伊昂終其一生,直至最後都在尋求「好心的大人」—「父母」的蹤影。

 

在岡田尊司《母親這種病》裡,也曾舉證以色列建國後,某個農業共同體吉布茲(Kibbutz),為了不使女性勞動能力被分散,於是將兒童集中於特定的「兒童之家」,有專門人員日夜輪班負責照料,母親僅有餵奶時刻才出現,其餘則需回歸農場開場的勞作。然而這樣效率式的管理作法,卻無法提供孩子特別「安全基地」的存在,此期長大的孩子多半有因依附關係不穩定帶來的後遺症—情緒不穩、逃避親密關係,無法建立穩定關係的傾向。

 

凡妮莎.笛芬堡《花語》亦是因從小依附關係不穩定造就往後人格與人際關係建立的障礙,不過行文中糾結濃厚的母女關係,則較偏重之前母親篇述及的母親對待方式對女兒未來成年與伴侶的相處,及能否情感撫育下一代的影響。

 

岡田尊司《母親這種病》述說依附關係不穩定與母性的缺乏,都容易促發ADHD(注意力缺失/過動障礙)的發生。這種在過往醫學研究判定遺傳基因為主因的病症,卻於近年發現另與養育環境有關。初期孩子過動或令人困擾的攻擊行為等,其實是作為呼求穩定與討要安心環境的訊號,若無法即時處理,則會發展成ADHD,等青春期後,則轉為情緒更為強烈不穩的情緒障礙或邊緣性人格障礙。有時幼兒期會暫時呈現穩定,但在青春期遭遇一些挫折過後,則另外以藥物上癮、焦慮憂鬱等症狀表現。

 

邊緣性人格障礙者,心情常會在極端之間擺盪,人際關係的相處上,對於「被拋棄」存有很深的恐懼感,一般顯見的特徵會不斷的自殘或重複自我否定。通常可回溯與母親相處的關係有被遺棄的創傷—如失去母愛或母愛被搶奪而去的壓抑痛苦。2015年7月20日,台北捷運發生的27歲男子郭彥君持刀隨機砍人的事件,大抵也與母親的關係有關。

 

郭彥君從小父母離異,母親改嫁日本人後一同搬去日本,臉書曾述及養父對他的嚴厲教育『做錯事碗筷就會飛過來』,而後母親患病回台治療於他當兵時過世。作過保全後染上毒癮,最終隨機傷人。

 

這短短的文字敘述中卻藏有家庭失能的巨大問題。孩子成長過程中需要父母共同養育與幫助,由母子親暱融合期,進展至父親引領作為社會化形象標竿,以免被母親吞噬,進而協助孩子自我認同的整合與建立。缺失了父親,郭彥君僅能單一依靠母親,自我認同整合發展尚在顛簸中進行,又隨母親改嫁前往日本。

 

值得注意的是,他還在臉書感謝養父對他的嚴厲教育,是讓他相比同儕更有「風度與家教」。面對以「摧毀兒童教育為目的的黑色教育」,理想化父母,壓抑內在真實情緒感受等,這正是愛麗絲.米勒 (Alice Miller)所著幸福童年三部曲一再強調的創痛悲哀。無能處理的巨大恨意若無「協助/知情見證者」(也就是「安全基地」)的存在,將會成為養成暴虐冷漠獨裁者,將恨意轉嫁至國家民族的關鍵。

 

他唯一的支柱—母親過世後,染上毒癮應當也非偶然。端視他成長過程全然宛若「無父無母」又深陷被遺棄與被虐待的創傷,於失去母親後本能尋求而藥物酒精或毒品其中一類的依存是很自然的過程。可顯見父母對孩子的重要性。

 

再次強調認知這樣的案例,是為了因的去除(事先預防),而非果(死刑或其他制裁)的赦免。從「因—事件(果)—制裁」過程,從最源頭連根拔起,才是最快速、最有效也最節省社會成本的作法。

 

其實心理學非我本科專業(忽然想起自己是念中文系的少女),只是從小說文本的延伸閱讀中發展出興趣,試圖將小說與心理學最連結闡述。不過在讀了這麼多探究親子關係行為模式對孩子的創傷影響,不由得對父母親所肩負的責任感到敬佩。

 

其實各世代的經濟型態與社會傳統框架,要真正做到完美的父親母親幾乎都是不可能的任務。父母幾乎都是在囿限下,盡其可能的給孩子最好,不過給予也未必全然適合孩子所需。從幼兒期穩定的依附關係到成長路途教育中的理解關愛尊重包容,以及創傷痛苦渴求的「安全基地」與生活的餵養飽足,皆缺一不可。父母之道,可說是任重而道遠。父親節將至,趁此時刻跟爸爸說聲父親節快樂吧~

 

另外,關於母親的部分,我只想到「千面女神」:既要成為丈夫的有顧身材有打扮的性感人妻,要成為婆媳關係間的好媳婦,孩子萬能的老母,若加上現今少子化,原生娘家的老父母眼中的好女兒,最後還要有自己的事業,以免依賴丈夫失去自我。這不是千面女神,什麼是千面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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