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昭君

【推薦書單】變化球體的破滅軌道：丁柚井《七年之夜》與朱宥勳《暗影》

前一陣子讀了幾本與棒球相關的小說，迥異於以往棒球（或各式球類運動）偏重於人生勵志的昂揚、突破困境的不屈不撓（如馬志翔執導的《KANO》），或是講述父子親情的點滴。溫熱掌心投擲出的變化球體，可能正朝著破滅的地方飛去—在此以丁柚井《七年之夜》與朱宥勳《暗影》作介紹。

丁柚井《七年之夜》其實是本相當殘酷的青春與犯罪物語。身為平庸棒球選手的父親，卻因心理驚懼引發「勇大傻」（手會突然麻痺失去功能），而影響本身的職涯表現。一事無成的父親一步錯而導致人生全盤皆輸，兒子被視為他最後守護的一顆球，但這樣狀似溫情和煦的親情關係，卻因報復者的執念而逐步變調。

本書開頭狀似東野圭吾《信》中所呈現犯罪人家屬遭社會審判與排斥的顛撲心境，講述身為犯罪者之子的少年，長期遭受不明週刊的騷擾與揭露，蓄意的曝光與攻訐使得少年面臨無止盡被霸齡的悲慘循環，再揪出緊追不放的報復真兇過程，卻也一步步揭露各個過往人物的幽暗過去...

書中紛陳大量愛的暴烈—控制狂、暴力傾向與偏執可能達到的極端表現方式。這種讓讀者讀到一半就忍不住脫口說出：「你實在金變態」的劇情人物，卻在作者細膩綿密的文字敘說中，感受到生而為人，深陷生命泥沼的無力感、長期受暴力精神虐待、唯唯諾諾的懦弱、無止盡的霸凌迴圈與被緊追不放的盯視感等的痛苦創傷。人性中的幽微暗影在此一一浮現，以愛為名卻是烈焰焚身的創痛，就藏在七年之夜的世靈湖底....

本書的後座力正如同炸彈烈酒—吞入喉中是燒熾的痛楚，接而來的宿醉與暈眩更叫人「頭痛」不已。帶有點勞勃．瑞福執導《大河戀》，父子溫情相濡的開端，卻是悵恨難以預料的結局。人性的闇黑深沈更堪比深町秋生《渴望》，懷抱著希望前進，只是讓人跌得越深越痛而已。

關乎破滅的父子關係與棒球潛規則，還有約翰．葛里遜《殘壘》，此書今昔兩線交錯（兒子的童年與成人），講述人格差勁的球員父親以不光明手段害殘對手明星球員、毆打妻女等，使得兒子對父親、棒球與偶像（三位一體）一同破滅，日後父親罹癌時，兒子脅迫他前往被打至傷殘而無能再上場的球員道歉，也像是對過往理想被破滅的自己低喃療傷。

而棒球賽事間的潛規則與「濁流」（放水或打假球），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朱宥勳寫作的《暗影》，此書以懷抱熱情的球迷與明星球員作雙線分述，關鍵字「暗影」則分別為球迷自己團隊設計系統中辨別打假球與否的依據，與明星球員在球場上，曾經的失誤而造就一生的遺憾—枉死球友的幽靈暗影，影響了他每一場職涯球賽中的擊打與人生，兩相纏繞的命運軌跡與滿腔的理想追尋，卻在利益權衡下，應聲幻滅。

朱宥勳《暗影》中在明星球員賽事旁無所不在的幽靈暗影，與黛安．賽特菲爾德所著的《貝爾曼的幽靈》有異曲同工之效—因一時的失誤失手，而使得暗影/幽靈如影隨形，影響主人翁職涯的每一次觀看與思考模式，被暗影如影隨形/被死神緊追緊追在後的逼迫感，都使得主角最終怔悟到自己生命的意義：「我要打一場屬於自己的球賽」/「生命的價值意義在於享受生命的每一刻而非汲汲營營」。

丁柚井《七年之夜》與朱宥勳《暗影》兩書皆若合符節的以棒球嵌入人生事件，然而《七年之夜》中各式主角面臨無可控制的卑瑣人生、困境，與《暗影》中，熱血球迷對打「真」球的理想執念、寄託予明星球員的信任等，卻在變化球體投擲而出之後，緩緩落入破滅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