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昭君

【暢銷小說的原型公式—幻想奇幻類Ⅲ】～新增～

(五)  關於闇黑童話的內在深沈：乙一《槍與巧克力》與史蒂芬‧金《龍之眼》

我們對童話的所知所想，總陷溺於一種華麗繽紛的夢幻泡泡裡，殊不知，童話的源由，卻是無止盡的黑暗與深沈。眾所皆知，格林兄弟之《格林童話》，乃蒐羅民間流傳故事與歷史傳說，並針對目標讀者改寫編纂而成，不過，至桐生操《令人戰慄的格林童話》問世，讀者才驚覺，原來格林童話早剔除了本有血腥、亂倫、殺伐與殘虐罪行的部分。換言之，對童話的憧憬嚮往，不過都是未能直視殘酷世界，以糖衣包覆之催眠想像罷。那麼，我們由此不禁自問，是否有直接表露闇黑童話深沈本質的作品？

 有，在此以乙一《槍與巧克力》與史蒂芬‧金《龍之眼》為介紹。

乍讀《槍與巧克力》，滿佈巧克力廠牌名稱的人物地名，讓人想起了羅爾德·達爾的《巧克力夢工廠》，然而迥異於《夢工廠》著重主角面臨誘惑的考驗，《槍與巧克力》則意在揭露人性的試煉與揭露。身為因烽火戰役而遷徙的移民後裔，少年在窘迫中與母親相依為命，死氣沈沈的小鎮生活裡，唯有名偵探ROYCE與怪盜GODIVA的諜對諜英雄事蹟，才能點燃他內心的微光。但夾雜於父親遺物—聖經裡頭的神秘地圖，卻正引領他步向背叛真相的大冒險—一同生活的死黨、擁有貴族外貌卻手段殘暴的惡霸、心懷崇敬的名偵探、血緣身世中的父母祖父，誰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

之前在〈暢銷小說的原型公式—幻想奇幻篇〉中，我曾談及對童話的鎔鑄與改寫，而身為其中翹楚的乙一，於《槍與巧克力》裡，雖不改以「闇黑童話」描摹殘酷人性的初衷，但與往常慣用，類似《聊齋》「說鬼卻道人」的單篇鬼怪異境，讀後特具溫柔療癒氣味的作品不同，一轉為虛構巧克力國度的殘酷顯現：父親早逝，生計困難，人際又遭歧視霸凌，冒險中英雄逐步幻滅，周遭並一一浮現謊言惡意與背叛等，圈禁成男孩絕望而無力的童話世界。

少年曾說：「手槍沈甸甸冰涼涼，和巧克力一樣黑漆漆，最大的不同是，我不知道手槍的正確用法。」然而他對世界毫不設防的繽紛幻想（甜美巧克力），在冒險中逐步裂變為瘡痍百孔的惡意人性（血腥手槍），持槍瞬間召示著槍與巧克力的等同合一—這便是殘酷世界包覆糖衣的完成，吞入口中唯見冰冷與苦澀而已。

而史蒂芬‧金《龍之眼》則是作者特意為女兒所著的奇想作品。故事講述狄連國國王羅蘭與皇后莎夏的兩位王子—彼得與湯瑪斯，面對黑暗巫師佛來格的操弄陷害，於殘酷歷練中成長並鍛造堅韌意志的過程。有趣的是，作者翻轉傳統長髮公主於高塔上等待王子救援的故事，反而讓王子彼得被囚於尖塔，處於毫無出逃可能的高空，又須避過壞人耳目，只能利用每日送來的餐巾竊取少許絲線，並以母后所留娃娃屋裡的織布機，編造出所用繩梯。（這讓我想到克莉絲汀．卡修《碧塔藍》中以母親刺繡拼湊家暴真相與潔西‧波頓以娃娃屋預示女角命運與婚姻愛情真諦的《娃娃屋》）

而才智遠遜於彼得、備受冷落的王子湯瑪斯，總忍不住透過龍之眼窺探父親，其實穿透龍之眼所見，便是家庭關係中的殘酷真實。人的真實狀態（國王是個愛抬腿放屁吞鼻屎時常發酒瘋的老頭）、孩童的殊異特質造就父母偏寵（差別待遇），而步步誘發手足彼此間的嫉恨、自卑與仇視。

另外，老國王羅蘭與少皇后莎夏的「相親相愛」，不僅是年齡差距極大的老少配，作者更絕妙地以鍛鐵爐與鐵及春藥的使用等來隱喻閨房樂趣（開場立即噴鼻血）。綜觀全書，史蒂芬‧金為博取女兒歡心，下足功夫，將用餐禮儀（餐巾）、娃娃屋、性與編織等鎔鑄為情節佈局，更兼蓄一般人於處事時面臨錯誤的懊悔憾恨與補償作為的心理變化（少年王子面臨指控時的崩潰與大法官的偏執），頗為精彩。

其實二書皆為兩位作者「出格」作品。乙一脫出了以往鬼怪迷境的單篇集合、成就具療癒作用的可怖童話，在《槍與巧克力》中則一轉為虛構國度裡暴力與醜惡彰顯的世界觀。而史蒂芬‧金《龍之眼》此作，本是基於對他往常作品滿佈吸血鬼、僵屍與怪物不感興趣的女兒，特意以說書人口吻撰寫博取歡心之作（當爸真辛苦），字裡行間童趣盎然，幽默橫生。

二部作品因與作者本有系列之寫作模式殊異，故而忠實讀者為此褒貶不一，批評聲浪四起。不過，我倒認為，對創作者而言，能夠源源不絕寫出屬於獨特風味的系列作品，使人一讀文字即被辨識固然是好，但「求新求變」、「推陳出新」才是作家立於文壇上不敗的主因—畢竟讀者的口味瞬息萬變，故步自封的下場，便容易在後浪連連的市場上被淹沒消逝。故而我對此二部作品持肯定態度。更遑論此二書，以童書口吻講述冒險故事，卻能善用「社會化」與「合理邏輯性」的人性推理佈局，在繽紛想像的夢幻裡，逼使主角讀者體驗到最具殘酷感的真實，更加深緊湊刺激的步步驚心感。（使人深讚不絕哪）

還有，談到關於殘酷的童年，有興趣的讀者或可參照雅歌塔．克里斯多夫，取材作者本身1944年於匈牙利塞格德市的真實經歷改寫的《惡童三部曲》：戰爭時期，因安危緣故被送往鄉下投靠外婆的雙胞胎，在日記裡傷痕斑斑地記錄來到鄉下，與骯髒、吝嗇而兇惡，被當地人喚作「巫婆」的外婆同居實錄，在這充滿殘忍與醜惡的荒境裡，只能自行學習寫作與最自然的生存法則。從天真的稚眼裡看向成人的醜惡虛偽，讀來揪心不已，不覺落淚。

另外，關注童年的成長與歷練，卻哲理性遠大於寫實者，則有保羅．科爾賀《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喬斯坦．賈德《蘇非的世界》與《紙牌的秘密》等。這我們稍後再談，敬請期待～

唉呀，一不小心，「已結束」的各國暢銷小說原型公式，又開啟了綿綿無盡期的迴圈...

槍與巧克力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664076

龍之眼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663077